第49章 第49章_伎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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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9章 第49章

  天色暗沉,路灯一排排亮着,昏黄的灯光洒下。

  程穗站在灯下方,看着飘落的雪。

  转眼冬天。

  这是平城的第三趟雪,比前两次都要小,最大的一场雪是十一月份的初雪。

  地上的积雪没过脚踝。

  那天程穗刚完成一个设计稿,推开窗就发现下雪了,她欣喜转身,看见豪华装潢的房间。

  恍然,自己是在平城,没有可分享初雪心情的人。

  敛起笑,又转过身,趴在窗户上,独自赏雪。

  就一瞬间,她忽然很想知道池朝的信息。

  问了唐廓,唐廓还在乌斯藏,她委婉询问,唐廓一眼看出来意。

  一条语音弹过来:“你是想知道之前我跟你说过的那个男人吧。”

  又一条语音:“怎么,看上人家啦?不过我告诉你,没戏。我和他喝过一次酒,他自己说他女朋友很美,是世间不可复制的美。”

  唐廓:[别惦记了,人已经离开乌斯藏了,就在前一个星期,他说冬天来了,要去讨一样东西。]

  对面公馆吵架声将程穗从回忆中拉回。

  程穗里面睡裙,外套了一件大衣,现在有点冷,她拢了拢衣服。

  昏黄的灯突然变为白炽明亮的光,对面公馆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,这家不是第一次吵了,几乎天天吵。

  这户人家添了新成员,貌似不合,新来的脾气火辣,嗓门也大,摔东西有一手。

  白天吵起来时,她会站到院子里,大声囔囔,让大家评理,但没人搭理,这块区域的房子少,公馆之间隔得有些距离,听不到的。

  后来她也知道,在院子里安了喇叭,还开始养鸡鸭鹅。

  喇叭整日循环,谁谁谁七老八十管不住下半身,贪图女学生美貌,生孩子不闻不问十多年,大的死了才知道小的。

  程穗有时路过,会跟喇叭的女主人对视一眼,很有韵味,穿着旗袍坐在椅子上。

  完全无法把她跟那个大嗓门的女人联想到一块。

  这回,闹得更凶,里头的小主人翻墙爬了出来。

  十七八岁的少年,站在上面不敢跳。

  程穗听到动静抬起头,少年仿佛得救般:“小姐姐,你帮下我呗。”

  “怎么帮?”程穗好笑,总不能让她来当肉垫子吧。

  “你站在下面接我,要接不住你就躺着,我保证不用脚落地!”他还竖起手指发誓,“你用后脑勺对我就好了。”

  程穗:“……”

  可真是大聪明。

  她不打算理会,转身就走。

  少年要急哭了,“姐姐你别走啊!就当积德行善,好人有好报!我赶着去拜师啊,再晚点,我师傅就不要我了。”

  “姐姐你站在一边就好了,做个接住我的假动作就行,我自己跳下来,”少年带着哭腔:“拜托啦,站在旁边给我个心里安慰吧。”

 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“积德行善”四个字,程穗鬼使神差停住了脚步。

  定定看着那个少年许久。

  算了,去吧。

  善她来行,德给池朝。

  她抱臂站在一边,没做假动作,就那么看着少年。

  于森看着那双眼,有些熟悉,好似得到安全感,心一横直接跳下去。

  还好,稳稳落地。

  手没事,腿也没坏。

  程穗见他下来了,转身往自己家走,没再理会身后的声音。

  -

  清早就不得安宁,程母抓着她天不亮跑出去的事一直不放。

  程父草草吃了几口早饭就去了公司。

  而老爷子在深秋的时候回了老宅,他说平城的冬天太漫长,身子骨不硬朗了。

  程穗低头吃着早饭,充耳不闻。

  吃过以后,她起身,“我吃好了,先去设计院了。”

  程穗又回到了设计院工作,昔日的同事都还在。

  她们见到她只是惊讶几秒,然后在小群里感慨,有关系真好,想来就来想走就走。

  孟树成了她的专职司机,说好听是这样,不好听点就是监视。

  他负责监视程穗的一举一动,有异常就要上报给程父。

  上一次的失责,程父给他机会将功补过。

  车内放着一首轻缓的钢琴曲,程穗让孟树换了,听着有些心烦。

  孟树虽不解,但还是照做,换了音乐。

  他从小跟着程穗,对她习性,他自认为了解通透。不想这只是程穗所想让他看见的,关于真实的她,他一无所知。

  透着后视镜看了一眼程穗。

  眉眼依旧,打小五官就突出,人群中的一朵艳花,旁人在一边都只得是绿叶来衬她。

  孟树觉得她有些变化,却说不上哪,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感觉变化。

  就好像更加完整了。

  红灯。

  孟树走神差点闯了去。

  这个红灯时间有点久,程穗看窗外看的眼睛有些累,转过头,闭目休息。

  孟树为了透气,摇下了一点车窗。

  外头嘈杂的声音与凛冽的寒风涌了进来。

  迷迷糊糊间,程穗的耳朵捕捉到一个声音,声音的主人曾经无数次唤她名字,说着动人的情话。

  “所以你的追求是什么?拥有绝对自由还是完全的爱?”

  “我不能两样都同时拥有吗?”

  “太贪心。”

  声音忽远忽近,掺着凛冬的雪。

  人不可太贪得无厌,不然最终会落得个一无所有。

  程穗忽然记起椿苔寺的下下签。

  那个声音还在循循落在耳畔。

  “你会一样也握不住的……”

  程穗陷入梦魇,被困入牢笼,一阵呼啸,她置身深海,天旋地转间她落入海水,被吞没。

  笼子的枷锁挣脱不开,手上戴着镣铐。

  听说人死后,最后丧失的是听觉。

  “绿灯了。”

  绿灯了,畅通无阻的一条路来了。

  那种窒息的感觉太真实,程穗放弃了求救,任由海水吞噬自己。

  其实在听觉之前,她的视觉看见了池朝,记忆总是一身黑的男人开始尝试其他颜色,眉眼不再舒展,总是皱着,心事重重的模样。

  醒来的时候,眼角还挂着一滴泪。

  她坐直身体,开始回想自己前面听到的话。

  抬眼时,正好和孟树的视线对上。

  她问:“你前面开窗了?”

  “有点闷,开了一点点。”

  “你有没有听到什么说话声?”

  孟树摇头,“没有。”

  程穗若有所思点点头,她不觉得那会是自己的幻听。

  转了个弯,到达设计院。

  程穗下车,理了一下衣领,刷卡进去。

  设计这份工作她不喜欢,超过工作时长的多一分钟,她都觉得喘不过气。

  五点一到,她提包走人,门还没出,被院长叫住。

  他让程穗去半岛酒店送个文件。

  程穗不想去也没法。

  到了楼下,孟树一整天都在下面。

  车往半岛酒店开。

  这个点算不上下班高峰期,准点下班的太少,都要被再压榨几个小时。

  到半岛只用了半小时。

  程穗让孟树先走,她送完文件,想去附近的江边走走。

  孟树不点头不摇头。

  寒风刮在脸上,程穗的语气也冷了几分,“你哑巴了?”

  过了几秒,孟树开口:“对不起。”

  “行了。”程穗转身进酒店。

  那人住十二层,程穗进电梯垂着眼,身上带着无名火。

  摁了十二。

  身后响起一道声音,“姐姐?!”

  程穗怔愣。

  她没敢转身,直到那人拍了拍她,到了她身侧。

  电梯映出的人影不是她弟弟。

  这个人的五官更加精致。

  她才扭头,发现这是公馆那少年,他怎么在这?

  成年了么?就可以开房。

  于森喋喋不休道着谢,程穗摆摆手,积德行善罢了,不用放心上。

  于森在十五层停的。

  程穗十二层就出去了。

  程穗没留联系方式给他,麻烦。

  送完文件,下去。

  询问前台酒店有没有后门可以走,前台支吾半响,程穗随便找了个原因,前台指了个方向。

  程穗从消防通道出去。

  这会儿有点倦,空旷的楼道,声控灯跟着高跟鞋的声响亮起,她揉了揉眉心。

  她无法去想象这样的日子她还要过很久。

  出去之后她随便走,看哪个路标顺眼就往哪边走,离江边倒是越来越远。

  也不知道怎么走到胡同去的,冬天天暗的快,这时候已经没了点光亮,尤其这个老旧胡同,连个路灯都不配置。

  只有里头人家有些微弱的光。

  风雪漂泊,有一道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。

  程穗警惕起来,心想不会是年关将近,各行各业为了冲业绩都开始活跃起来了?

  等那人又近了一些,程穗使起标准防身术,准备一个过肩摔,却不料那人力气压过她,锁住喉,将她往墙角逼。

  一阵凉意擦过唇角,逼人的沉木香味重重袭来,那人力道有所减轻。

  程穗抬起头,黑暗中,对上一双眸子,像深渊。

  她再次坠落进去。

  “池朝。”

  “嗯。”

  不待她再开口,池朝先严肃质问起来,“你在想什么?我跟了你一路,你没察觉半分?还往这黑胡同走,你是生怕给不了别人得手的机会么?”

  程穗笑了,“这不是你么。”

  “如果不是我呢?”

  “我学过散打呀。”

  池朝气笑了,她那点三脚猫功夫,“遇上亡命之徒呢?”

  “把命给他呗。”

  力道骤然加重,程穗脸色一涨,池朝松手,程穗弯腰咳嗽起来。

  “你真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是吧。”

  程穗蹲下来,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,笑道:“原先是当的,后来就不当了,太难受了……活着。”

  一个见过自由的鸟儿再次被关进笼里,一颗狂野的心用利刀剐去,剩下空洞。

  她有预想过再次见面。

  是在某个音乐节的宣传栏上,或者是街头的擦肩而过。

  后来她知道乐队解散了,第一个见面方式自然不成立,只剩街头的错身而过。

  记得很久之前,她问过池朝,如果自己离开了,他会怎样。

  他的回答是,会恨她。

  想必现在应该就是恨。

  他们没有擦肩而过,都认出彼此,也没有抓着过去来问为什么要离开,看上去都还挺平静。

  池朝也蹲下来,他说:“平城的冬天还是一如既往的冷啊。”

  “你不冷么?”

  程穗低头看了眼自己,大衣里面一件灰色高领短款毛衣,直筒牛仔裤,白色靴子,脚脖子还露了点在外面。

  是冷的,但是此刻她竟不觉得冷。

  她摇头。

  池朝取下自己的围巾,这围巾是于森硬给他塞上的,说外边好冷好冷。

  他让程穗转过来。

  程穗转过去,脖子突然被温暖包围,这围巾还残留池朝的体温。

  程穗不喜欢戴围巾,伸手想弄掉。

  池朝摁住,“戴好,不许摘掉。”

  还是不容拒绝的口吻啊。

  呼出一口白气,一旁的门突然咯吱响,下一秒一道手电光照在他们身上。

  老奶奶懵圈看着他们两个人。

  这下他们两个像极了偷情被抓包的。

  程穗低头,半张脸都藏入围巾中。

  他被池朝拉着走的。

  到了车水马龙的街道,程穗无端失落起来。

  刚刚那儿,真的很像在苍南的时候。

  繁华的街道,高楼大厦,让她一下回到沧桑处。

  -

  孟树开着车找了她几个街道,手机不停震动,他没去接。

  直到在十字口看见等红绿灯的程穗,身旁还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,他记得。

  这个人叫池朝。

  他接了电话,说路上堵车,在回来的路上。

  靠边停下。

  等了一会儿,快要绿灯时,他开车门走下去。

  两个人出来后其实都并未再开口说话,程穗是想问问他怎么看见自己的,什么时候来平城的,在平城要待多久……

  想问的欲望一出,问题都多了,她不知道该从何问起。

  等到知道想先问哪个时,又晚了。

  孟树离她不远,叫了一声她。

  程穗身形一顿。

  池朝目光挪过去。

  空中视线相交,池朝微眯一下眼,看不出什么情绪。

  扫了一眼,扭头。

  程穗无声叹气,抬起头,发现月亮残缺厉害,只有模糊的身影。

  她上车前再扭头看了一眼池朝,然而池朝没有看她,他不知何时拿了一根烟,叼在嘴中。

  修长的手指转动打火机,停住,咔哒一声,一点猩红燃起。

  两秒后,又灭掉,那根烟迟迟没点燃。

  绿灯过了,又是红灯。

  他身形颀长,笔直站在那,视线往下扫,夹克外套,衣袖刚好遮住了手腕,无法知道里面是否藏有东西。

  孟树再叫了她一声。

  程穗进了车内,引擎发动声很快传来,车子越来越远。

  破碎的夜色中,她仍未知他是否有为自己回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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